1986年,严介和的老婆怀孕了,二胎。
要,铁饭碗不保;不要,全家人心痛。
严介和已经有一个女儿,还想要个带把的,如今天赐麟儿,说什么也不能辜负。
他一咬牙一狠心,从国企办公室卷铺盖走人,下海经商。
时势造英雄,要是当时的严介和,赶上现在的三胎政策,那么,中国就会多两个姓严的孩子,少一位资产千亿的企业家。
严介和,1960年出生,江苏人。
当老乡周建平带着18名工人,创办“一年逛两次”的海澜之家时,严介和刚坐上乡镇厂长的位置。
这年,他才26岁。
(严介和)
很多老领导不服气,严介和心里也是喜忧参半。
他原本在大企办公室当秘书,小日子挺舒服,因为坚决生二胎,被计生政策给下了。
想当初,这个差事来得多不容易,现在说没就没了。
严介和出身教育世家,父母、姥爷辈全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。
他不仅承继了家族文化底蕴,还在父亲的“特殊”教育下,日渐狂妄。
父亲告诉他:骄傲使人进步,谦虚使人落后。
有能力的人,才有资本骄傲;一味谦虚的人,太装。
严介和不装,比鲁迅的狂人日记还狂。
上初中时,他敢当堂叫老师下来,自己站上去讲,给老师当老师。
然而,小老师的瘾还没过够,他就连学生都做不成了。
16岁那年,严介和第一次哭鼻子。
由于家庭成分,他被停学、赶回家务农。
严介和忿忿不平,在家飙泪大吼:“我成绩这么好、这么优秀,为什么不让老子上!”
吼声被学校听到了,一琢磨,确实很优秀,就想办法让他回来。
重新上学是不可能了,那就直接当代课老师吧。
严介和很满意,因祸得福,意外转正。
七八十年代,严介和每月拿着24块钱工资,提前进入小康水平。
他给家里15块,自己留9块,日子过得悠哉游哉,顺道还“勾搭”上自己的女学生。
只比他小三岁的张云芹,爱慕严老师的才华,芳心暗许。
事业爱情双丰收,严介和志得意满,想着要是一辈子这样就好了。
但老天爷不同意,非要追着喂饭吃。
1977年8月,严介和的另一位老乡查全性教授,赴京参加科教座谈会。
他面谏领导人,提出恢复停办十年之久的高考制度,为国家选拔人才,被赞为“首倡高考第一人”。
消息传来,举国欢腾,新华书店大排长龙,中学课本供不应求。
严介和却站在门口,举棋不定。
要是去考试念大学,自己的教师公职岂不是要拱手让人?
好不容易混上个编制,衣食无忧,值得吗?
但他热爱学习,家里人全是高知鸿儒,不甘心自己只是个初中学历的白丁。
严介和很纠结,又不敢跟家里人商量。
因为按照教育家老父亲的脾气,就是砸锅卖铁、豁出命也要去读书,没得谈。
严介和只好自己琢磨,时间不多了,他得尽快拿主意。
后来,他打听到可以函授上大学,只是读完后不包分配工作。
不包就不包,严介和巴不得别管他,兴冲冲地报了名。
当年冬天,570万考生,在寒冬腊月中奋笔疾书,改写命运。
严介和成为其中被录取的30万大学生之一。
之后,他一边教书一边读书,顺带搞搞副业,赚点外快。
他发动全家编草帽、斗笠、簸箕等农用产品,自产自销,生意红火,还雇了工人帮忙,规模一天天扩大。
当别人还在一亩三分地里扒拉时,教师严介和利用周末、寒暑假闷声发大财。
他慢慢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,有头有脸、有里有面。
树大招风,随着副业挣得比正职还多,严介和终于引火上身,挨了批斗。
他被列为资本家,被当作供销社的竞争对手,工作被停,小作坊被端,一夕之间被打回原形。
严介和每天接受审查,商量来研究去,整整18个月,担惊受怕。
就在他觉得自己这回玩大了,小命不保的时候,时代趋势再次救了他。
1981年,地方工商局成立。
小作坊摇身一变,列为合法经营,严介和头上的“走资派”帽子总算拿了下来。
国家鼓励农村经济之后,他却不想做农副产品了,想干票大的。
什么最大?国家最大。
要是能进国企工作,至少身份清白、不会被查。
但他只停留在想的阶段,也就做做白日梦,然后埋头继续备课。
父亲曾告诉他: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。
严介和认为:机会还是留给敢想的人。
1983年,严介和得到了这个机会。
当时有位领导在找秘书,要求“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公文写得漂亮”。
语文老师严介和经人推荐,成功上位,从教育界横跨政界。
换了个碗,照样很铁。
这一年,师生恋的爱情结晶大女儿出生,严介和喜笑颜开。
三年后,二儿子落地,他却笑不出来。
因为前一年12月,国家刚把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,写入宪法。
严介和“顶风作案”,自知理亏,主动请辞。
他说:“别人是下海,我是跳海。”
下海的人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;跳海的人,回头也无岸。
老师没得干了,从政路被堵死,当农民不可能,唯一的出路就是经商。
要钱没钱,要财没财,严介和就先到工厂找活干,积累经验和财富。
他不去发展好的大企业,专挑快要倒闭的小厂,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连老婆都不知道。
等他很快从临时工一下子跃升为办公室副主任时,旁观者这才回过味来。
严介和学历高、口才好,能说会写,很快受到厂长、书记的赏识。
他在一众工人农民兄弟间鹤立鸡群,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,竞争优势凸现。
严介和实力强野心大,不止要做主任,还盼着工厂赶紧倒闭。
1987年,黄光裕租下北京的一家100平门店,挂牌“国美”,正式进入电器市场厮杀。
而严介和仅工作了三个月的淮安水泥制品厂,如他所愿,破产倒闭。
紧接着,政府向社会发帖,公开选聘厂长。
严介和一马当先报名参选,同台竞技的还有七八个老厂长,资历深厚,来势汹汹。
吃瓜群众嘲笑严介和一介书生凑热闹,纯粹当炮灰。
没想到,这个炮灰最后成了捡漏王。
经过公推、公选、笔试、口试,再加上现场答辩、专家提问、抽签答辩,严介和稳定发挥,实力碾压一众前辈。
最终,他以门门第一的综合评定成绩,成功接盘。
十八年后,差不多从此刻同步迈入商界的黄光裕和严介和两人,前后脚踏进胡润百富榜,一争高下。
当下,黄光裕那边,在打薄利多销的省钱策略。
严介和这边新官上任第一个大动作,就是发钱:工资上调25%。
本来就没钱,还这么挥霍,严介和这是飘了吗?
任正非有句名言:烧不死的鸟是凤凰。
严介和同样主张狼性文化:要让一只狼带领一群羊,久而久之,羊也会变成狼。
所以,他只管人不管事。
在国企干了十年,用他的话来说:创造了十年辉煌。
凡是经营不下去的国企,他都接过来,用自己的改革方式盘活。
他前后帮7个厂起死回生,扭亏为盈。
他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:哪怕当乞丐,也是丐帮帮主。
严介和的名声越来越响,抱负也越来越大。
帮公家干得差不多了,他就决定自己试试水。
26岁时,他是被逼下海;现在,他打算主动跳。
1992年,严介和揣着12万家底,创办淮安引江建筑公司。
他用一单“亏8万,赚800万”的代表作,惊艳商界。
严介和四处找项目,拿下一个已经被包出去四回,都没搞定的工程:给南京市绕城公路修三个小涵洞。
团队粗略一算,这笔买卖做下来,不仅赚不到钱,还要倒贴5万。
严介和沉吟片刻,拍板开工,并下达指令:尽善尽美尽快,要亏就亏到位。
140天的工期,72天就完美封顶,进度、质量、口碑,方方面面无可挑剔。
原定赔5万,最后赔了8万,是严介和总家当的三分之二。
大年三十的晚上,他满意地开着拖拉机回家过年。
新的一年,好运降临。
相关领导找到严介和这个包工头,大力赞扬,打下包票:以后相关工程都交给他来做。
牵线搭桥、裂变引荐,5000万的订单落入囊中,严介和净赚800万。
“亏5万不如亏8万”这一经典商圈案例,被李嘉诚写进自传《我一生的理念》,称严介和是一代企业大家。
由此就可以得出结论:吃亏是福吗?
严介和说未必,关键要看吃的谁的亏。
吃君子的亏,那就不算亏;小人的亏,吃了也白吃,活该。
严介和不是冤大头,这笔账算得很清楚:
既然赚不到钱,那就要赚到脸面、名声,得到该得到的东西。
跟政府合作,亏不了。
路铺好了,接下来就是大踏步前进。
1988年,37岁的王石,创立万科,集资2800万,涉足房地产。
而37岁的严介和,已完成“引江”入海布局,组建太平洋工程集团。
两位同靠建筑发家的大佬,一位被称为“中国地产教父”,一位被奉为“中国BT模式鼻祖”。
在教父大兴土木的时候,严介和也没闲着。
他继续和政府密切深度合作,并自创BT新模式,鞍前马后,帮领导解决难题。
1996年,宿迁市地方经济还不发达,想修路,但没钱。
靠“吃亏是福”拿下第一桶金的严介和声名在外,很快就被引荐到负责人身边,商量看这次能不能帮忙再吃一次亏。
这条南北走向的市府大道,预估造价5000万,市政府手头紧张,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。
严介和二话不说,垫资上马,在一片农田上开修洪泽湖路。
这条城市崛起之路的重要地位,之后被誉为“先有一条路,后有一座城”。
项目完工后上交,政府再分期偿还承包商所垫款项,这就是BT模式。
靠这种创新打法,严介和巧妙杀进之前由国有垄断的建造市场,先后参与了南京新机场高速、京沪高速、江阴大桥、连霍高速、南京地铁等一系列国家和省市重点工程建设。
能揽到这种活的前提,是自身资金充足,且效率又比有钱的国企高。
严介和接单也有自己的小九九:专跟经济不怎么发达的地方合作。
个中理由,跟当年竞选厂长如出一辙:“那些经济发达的地区,财政有钱,肥肉落不到自己嘴里。”
矮子里拔高个,中标几率就大。
之后,严介和又打起“竞争对手”的主意,通过大肆收购经营不良的国企,进一步扩张。
他的收购哲学是:只关注亏损的企业,就像当初只接盘快倒闭的工厂一样,用扭亏为盈彰显自己的实力。
到2005年,他已收购了31家国有企业,成员公司发展到60家,职工总数7万人,在做大做强的道路上策马驰骋。
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
在极速扩张中,风暴也在悄然逼近。
2005年,是严介和大放异彩的一年。
他先是登上《胡润百富榜》,以125亿资产位居第二,较去年第66位的名次进步神速,仅屈居在连续三年霸榜中国首富的黄光裕之下,成为年度黑马。
接着,冰火两重天,严介和的集团传来资金链断裂的消息。
2006年,集团被爆欠9家银行贷款共计3.82亿。
垫资接单的弊端显现出来,严介和筹款还债,将多处资产跳楼价拍卖。
当年10月,中国银行南京分行、华夏银行等,向严介和催款3238万元贷款及工程材料款,并提起诉讼。
南京当地法院启动执行威慑机制,限制严介和出境及高消费等多项强制措施。
资产两千多亿的集团,怎么连几千万都还不上?
严介和说是由于底下子公司、孙公司出现一些小问题,银行杯弓蛇影,提前收款,导致资金链断裂。
这场逼债风波,对严介和来说,只是创业路上的小小插曲,完全不放在心上。
他的心之所向,还是老本行:搞教育。
2007年,他卸任董事局主席之位,交给老婆张云芹打理,自己跑去创立了华佗论箭智慧交流平台,收费2555万一位。
不,只进班,最低入门费255万。
同时,他效仿巴菲特,开出5800元一顿饭的商业交流价。
抽空还去“走穴”演讲,售票1680元一位,上千人莅临听课,他赚点小钱自娱自乐。
严介和道出自己的教育特色:教、政、商、学、媒,他全干过,无一不通。
总之:这个价,童叟无欺,值。
严老师重回三尺讲台上滔滔不绝,全职张太太走马上任,进入集团核心内部,分管财务工作。
闭塞多年的家庭妇女,能够担此大任吗?
这个不必多虑,张云芹祖上世代从商,兄弟都有自己的公司。
这些年她在严介和身后,虽不算身经百战,但耳濡目染,还时不时给老公当当军师,商业才能不可小觑。
(张云芹)
不过,张云芹只是个过渡者,严介和等的是另一个人。
2011年,在儿子严昊婚礼的前一天晚上,严介和把他叫来,轻描淡写说了句:
“明天,我就把公司交给你了。”
25岁的严昊,一夜之间,搞定成家立业两件人生大事。
严昊回了声“哦”,没受太大震动,毕竟大场面见多了,习以为常。
跟父亲在一起,他永远有一种“天不亮就出发”的感觉,懵懵懂懂就上路了。
大学四年,身边同学还在象牙塔里憧憬未来,严昊已在家族企业里实操打怪,从最基层一步步升上来。
毕业时,别人拿的是毕业证,他手里捧着旗下公司董事长委任状。
上任第一家亏损公司,严昊就展现出家父风范,带领所有员工埋头苦干,实现盈利8000万,比父亲的第一桶金还多十倍。
所以,严介和对严昊很放心,说他年纪虽小,但身体里住着一个老灵魂。
严介和交班时,儿子25岁。
严昊表示,争取在自己儿子21岁时,就放权。
言语间,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气魄。
(左一严昊)
有儿子坐阵家族企业,严介和安心去干自己的想干的事。
他在教书育人的大道上笔耕不辍,相继出版多部著作,打造教育公益活动,忙得不亦乐乎。
他“狂人”的名号更加广为流传,争议不断。
2014年,也想教书没教成的马老师,以1500亿身家,问鼎中国首富。
资产850亿、位列第七的严介和,一边对夺冠者说“恭喜”,一边却表明自己不要做中国首富,而要做全球基建老大。
能不能做全球基建老大还不好说,但“全球华人第一狂”的称号,倒名不虚传。
他发文《王石的傲慢与偏见》,炮轰这位地产教父是“歧视与排斥民营企业的既得利益者”;
批评联想高层“要钱不要脸,硬生生把一个高科技企业搞成了小贷公司”;
直言恒大搞冰泉、足球、飞机,全都亏损,是个骗子;
坚定认为“清华北大没有天才”,因为真正的天才根本考不上这两所高校。
对把自己的商业才能写进自传的李嘉诚,严介和也不客气,声称一定会超越他……
严介和凭什么这么狂?是格局足够大,还是牛皮吹得猛?
稍一盘算,就知道严介和有狂的资本。
他一手创办的工程企业,现已跻身世界前100强,是中国大陆私营实体企业第一,也是国内最大的城市运营商。
2022年9月,《中国企业500强》榜单新鲜出炉,严介和集团以五千多万营收,位列第48位,表现亮眼。
严介和承认自己狂,说好多大老板不敢狂,怕被查。
但他不怕,因为自己“干干净净,没有原罪”。
这份光明磊落的狂,在如战场般残酷的商界,倒是难得。
如今,62岁的严介和,退而不休,转换教育文化阵地,继续泼洒豪情。
诗云:旁观拍手笑疏狂。疏又何妨?狂又何妨?
有真本事,何妨真性情?
主持人曾形容严介和讲话是大珠小珠落玉盘,掷地有声;严昊说话是润物细无声,更加平和。
不知道温润低调的富二代严昊,能否接续父亲的辉煌,成为下一个“狂人”呢?
我们拭目以待。
朱小鹿&雯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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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朱小鹿博士,是90后,也是武汉大学博士,新加坡国立大学博士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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